装｜3
“儿子！”隋變被当胸一抱，他家母后大人兴奋地把他搂进屋，“你怎么这么棒！全省前百！快，跟妈妈说说，想要什么奖励？”
隋變从他妈怀里挣巴出来，很是无奈的道：“我什么都不要——妈你冷静点。”
“什么都不要？那哪儿行？咱吃顿好的？妈下厨还是咱俩下馆子？对了，要不然还去上次那家？那我现在就得订——”
隋變叹了口气，调整成他妈喜欢的乖巧笑容，道：“好，都听您的。您高兴就好，我先进屋了啊。”
他亲爱的母后大人还在外面兴致不减的准备着，不出所料又是一句没听到。他听见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来——他知道他又得面对一大群礼貌问询的亲戚了。
“又是这样，”他想，“又是这样。”
他枕着胳膊躺在床上，突然就觉得没劲的很。他考的不好，他妈就会开始哭哭啼啼，哭诉的内容从他这个不孝子不知体恤她这么多年辛苦把他养大，到她本人命途多舛跟渣男离异被一群人等着看笑话，而他这个独苗儿子还不给她争气……诸如此类。他考得好了，就像这样自顾自地兴奋感动然后犒劳奖励他——多半是“吃顿大餐”，或者按他妈认为他应该喜欢的风格，买一套贵得令人发指的衣服。“吃顿好的”顶多也就是他要被迫面对七大姑八大姨，虽然他自己不好受了点，却不仅能让他妈心情很好，还能省下将近一半的钱。综合他家并不如何优越的经济条件，他觉得懂事的他应该选的那一项明白清楚，宁可委屈自己，也要让他妈少破费。
毕竟都一样，他怎么样跟他自己没什么关系，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一个附属品，一个好看的摆件，一个懂事的好孩子。
“吱呀——”隋變闭着眼睛，听见他妈用蹑手蹑脚的步伐走进来，“啪嗒啪嗒”拖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格外清晰。他妈蹑手蹑脚的挪到床头，蹑手蹑脚的用刚摸过凉水的指尖扒拉开他的头发：“唉，好好休息也好。”
“啪嗒啪嗒”的声音渐远，隋變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黑亮的瘆人的眼睛。
被角压在胸口，窗帘体贴地拉好，甚至床头放好了一杯热水，待他醒了就是一杯恰恰解渴的温水，旁边是一个他桌上撕下的便签：“儿子，好好休息吧！咱明天再庆祝，妈出去买菜，晚上给你做好吃的啊！”
仿佛光用文字不足以彰显他妈天大的高兴，便签一角笑脸小表情的嘴角简直要与太阳肩并肩，生生把一张本就不大的纸挤满。
隋變哭笑不得的放下纸片儿——这是充满烟火气的关怀，朴素不过吃好穿好，它毫无新意，甚至让人觉得没必要。但是他看着他妈圆润的宛如某种萌系文字、工整到有点像小学生作业的字体，他就是没办法怪他妈妈的唠叨和张牙舞爪。哪怕互相伤害，不管怎么说，他们出发点都是对彼此的爱。所以顺着他妈也没什么，没必要的冲突就不必要发生。
他不是不烦躁，不是不疲累，不是逆来顺受。他是个天生反骨的人，但他的懂事会让他尽量不让他身上的刺伤害任何一个他爱的、爱他的人。
所以他总是在装睡，熟练的扮演一个需要被保护的角色，在照顾他妈脆弱而又丰富的情绪的同时，隐藏好自己的负面情绪；在满足他妈被需要和踏实感的同时，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；在被照顾的同时，做一个孝敬体贴照顾别人的“暖男”。
没办法，他是他妈目前的全部寄托，是他妈唯一的精神支柱。
他不是也不能怨恨他妈，只是偶尔也会感到疲惫。无法沟通，无法苟同，却彼此深爱。
算了。
这么晚了，再出去漫无目的的闲逛怕是会很麻烦吧，他妈视之如洪水猛兽的电子设备自然是碰不得的。他于是打开台灯，抽出本书倚着读。
其实无聊得很，他所有书架上的书都读过了，不止一遍。他妈听信了又不知哪个热心专家的劝诫，他中考之后高考之前，怕是不会有任何一本新书了。
但他还能干什么呢？难道要他现在就自学高中课程吗？
大可不必吧。
至少有点什么事儿干。
…………
开门落锁的声音把他惊醒，手里的书不知何时滑落地上。他拾起书，关了灯推门，从他妈手里接过两大包东西。
“睡醒了？你放厨房吧不用你，今儿你歇着去！这几天可以随便看电视。对了你小姨说趁这个机会带你喝你小妹一块儿去北京旅个游呢啊——你大表舅一家好像也去。”
“行。”
“这个星期五咱去车站接你小姨他们，你小姨夫有事儿，到时候接了你小姨娘俩，再一起去临县和你小姨夫还有大表舅一家三口一起坐车走。”
“行，都听你们的。”
“到时候你负责看着你两个小妹妹啊。”
“好——您这是想吃夜宵吗妈？”
隋變叹了口气，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感慨着：“又是这样。”
他扫了眼厨房热闹蒸腾的人间烟火气，无可无不可地看着恐怖片儿。为什么是恐怖片吗？大概是因为，国产鬼总是足够粗糙，他反正不会被吓到吧。
他很少看喜剧。
装笑太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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